2025年08月07日
□孙南邨
于媒体常见“护犊子”一词,使我想起乡言“护驹子”。在我老家乡村,对“犊子”和“驹子”之称是有分别的,倘若在前面加个“护”字就不同了,即使护的是犊子,也说是“护驹子”。
于媒体常见“护犊子”一词,使我想起乡言“护驹子”。在我老家乡村,对“犊子”和“驹子”之称是有分别的,倘若在前面加个“护”字就不同了,即使护的是犊子,也说是“护驹子”。
“犊子”即牛犊子,是牛的幼畜;“驹子”是马科动物的幼畜,有驴驹子、马驹子、骡驹子。牛马虽不同科,然“护犊子”“护驹子”皆言护其幼畜,词义相同。
早年,在农村牛马驴骡是大牲畜,能为人耕地、压场、拉车、推磨,马驴还常被人用之代步出行,因而备受人们的爱护。清末民初,教人识字的《杂字》小册子很是盛行,对这几种大牲畜的字词当然要收入在内,家乡流传颇广的《山西杂字》有言:“叫驴草驴,抵牛老犍;牤牛犊子,不捶就骟。骒马骒骡,驹子值钱;猪圈狗窝,马棚牛栏。”另外,书里还有与牛马驴骡配套使用的各种工具名称诸字,冷僻却实用。
农业集体化时,我们生产队大牲畜仅有喂养的耕牛,每当母牛产下小牛,因为它是耕地耙地的接班牛,大人小孩都为此高兴。好事者和玩耍的儿童,围着看小牛犊独自摇摇晃晃地站起、初学走步的样子,有的小孩因喜爱想走上前去用手摸一摸小牛犊,旁边的大人就说:“可别往前凑!当心老牛护驹子抵死你喽。”孩子们便不敢上前,只在远处唱着“小牛犊,拜四方,一打锣——嗵嘡”的歌谣取乐。此时,母牛更多注意的是刚产下的小牛,不时地用舌头舔一舔它的头脸,其“舐犊之情”的亲昵动作,让人感到可爱和喜悦。
我们村前,有一条今称“省道”、由东山里经过县城通往西部湖区的公路,那时路上多见犊子、驹子跟在它拉车母牛、母马的身边行走。犊子、驹子幼时都很活泼,经常于宽敞的地方忽东忽西、忽南忽北地撒欢,引人发笑,故有“拜四方”之说。
在这几种大牲畜中,人们对驴的印象似乎差一点,大约是因它力气比牛马骡小点,还经常闹点“驴脾气”撩蹄子之故;对驴驹子好感也少,常说那些不懂礼貌、乱蹦乱跳的小孩子“跟驴驹子样”。人们对马驹子就钟爱有加,多称“金马驹”“银马驹”。大年五更,有的家长为求人丁、牲畜兴旺,让家中的孩子到街巷叫喊:“黑毛妮,黄毛小,都到俺家里穿棉袄。金马驹,银马驹,都到俺地里啃青麦(方音:měi)。”《三字经》中六畜“马”居第一位,其驹子也足贵,已成为新年所求六畜兴旺的代表了。马还有一种“地位”的象征意义,在世俗人的眼里,骑马来的客人要比骑驴来的客人体面,俗语“门前拴着高头马,不是亲来也是亲”,这事在世间并不罕见。
乡人对一切畜生护崽,统称为“护驹子”。我见过平常比较温顺的母狗护崽时的凶相,当人无意间经过它母子身边,母狗就龇着牙、瞪着眼发出威吓的怒声,如同在电影里看到的恶狼一般,使人望之生畏。不过,人们对这种“护驹子”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它智力低下,看不出不熟悉的人靠近它的崽子是要干什么,本性使它要尽到保护幼崽的责任,这也是它的一种母爱。
由此而生出,人们对那种蛮不讲理袒护自家孩子的人,也称作“护驹子”。那时乡村这种人家不多,百户里边也就是有一两家,而且大多是泼妇之辈。儿童聚在一起嬉笑玩耍,难免有当今所言的“肢体冲突”之事,只要不是故意打人、害人,在正常人家这事算不得什么。倘若“护驹子”人家的孩子在嬉闹中吃了亏,那事就大了,其家长“看人下菜碟”,对家庭势力弱的对方孩童动手就打,对家庭势力强的对方孩童不敢打,而是大哭大骂,闹个没完没了。“护驹子”家的孩子自恃有悍恶的家长撑腰,以为“屙点尿点”没事,与孩童们一块玩耍也就更加横行霸道。常言道“惹不起,还躲不起”?每当在街巷玩耍的孩童们远远看到这家的孩子来了,就互相说“不要跟他玩,他家护驹子、不讲理”。
“护驹子”本来是畜生的行为,人若获此“称号”,便是与畜生无异了。乡言还把不讲道德、胡作非为的人叫作“畜类”,说他们“不通人性”,也就是《红楼梦》里贾芸的舅舅“卜世仁”(不是人)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