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22日
□周丹
某天下午,我正欣赏《清明上河图》,觉得那些八百年前的劳动者忽然鲜活起来。他们沾着汴河的水汽,带着市井的烟火气,从泛黄的绢丝里走到我眼前。他们不再是画中之人,而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会呼吸会流汗的劳动工人们。
汴河上最显眼的是那群拉船的纤夫。河水浑浊,映着他们黝黑的皮肤。他们弓着背,麻绳深深勒进肩膀,十来个人排成倾斜的直线,“嗨——哟”“嗨——哟”的声音响彻,像一组移动的楔子钉进河岸。领头的老纤夫左脚鞋底已经磨穿,露出结满老茧的脚掌,每一步都在泥地上留下带血的脚印。他们身后跟着三艘吃水极深的漕船,船帮上“杭州粮运”的朱漆字迹还沾着江南的晨露。
画中有一挑担的汉子,扁担压得弯弯的,两头的货物沉甸甸的。他的背脊也弯着。我想他必是每日天不亮就起身,走几十里路,到城里卖些土产。他的脚上大约也生着厚茧,鞋底磨得极薄,踏在汴京的石板路上,发出“嗒嗒”的响声。他脸上的皱纹里夹着尘土,眼睛里却闪着光——那是对几个铜板的渴望,是对一个家庭的呵护。
桥头有个卖炊饼的老者,皱纹里夹着面粉。他的手粗糙如树皮,却灵活得很,一揉一搓,便变出雪白的饼来。炉火映着他的脸,红彤彤的。买饼的人来来往往,丢下铜钱,取走热饼。老者数也不数,将钱丢进脚边的木盒里。那盒子已经油腻发黑,与老者的手倒很相配。
茶馆里的说书人是个精瘦老者,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长衫,腰间系着条灰带子。“话说那杨六郎夜探幽州城——”说书人折扇往下一摆,讲得正关键时,却突然收了声,慢慢地端起一杯茶啜饮。性急的茶客赶忙扔几个铜钱,叮叮当当的声音催促着说书人继续。
在街市的最西面,有一处坐北朝南、面积较大的中医馆“赵太丞家”,大门两侧的招牌分别写着“治酒所伤真方集香丸”“大理中丸医肠胃”。医者赵太丞原是宫廷御医,擅长内科、儿科,此时正在为一个小儿诊治。
画中的劳动者如此之多,有农民、船夫、商人、挑担的、算命的、卖药的、铁匠、酒楼伙计等等,占满了整幅画。漕船纤夫的号子声、脚店伙计的揽客声,甚至骡马脖颈的铜铃声,都清晰可闻。然而宋代的风雅与他们无关,诗词歌赋与他们无关,他们所有的,不过是一身力气和一日三餐。
我常想,这些劳动者可曾有过梦想?那河边的纤夫,可曾想换一种职业?那挑担的汉子,可曾想过开一间铺子?那卖饼的老者,可曾向往山水田园?或许有过吧,但生活的重担很快就把那点梦想压碎了。他们像蚂蚁一样忙碌,却比蚂蚁更懂得疲惫的滋味。
《清明上河图》是繁华的见证,而这繁华正是由无数劳动者的脊梁撑起的。他们如蝼蚁般渺小,又如栋梁般不可或缺。没有他们,汴京的街道将空无一人,商铺将关门大吉,河里的船也将停滞不前。
绢本上的颜色历经千年依然鲜艳,而那些劳动者的生命,却早已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中,连名字都未曾留下。他们只在这画中留下模糊的身影,供后人凭吊。
看画的人多赞叹其精妙,却少有人想到,这精妙是由多少汗水浇灌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