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15日
□寒冰
北纬34度余晖下,一座因煤而兴的现代城市掩映在青翠枣林之间。铁路干线蜿蜒而过,千年前的古运河漕船早已沉寂,唯有峄城冠世榴园的石榴花年年似火。这座鲁南城市的名字,看似平淡朴实,却暗藏着一部黄河夺淮后的生态变迁史,以及中国近代工业文明的觉醒记忆。
枣荫千年护农耕:早期自然经济下的地物记忆
在《山海经》“大荒东经”中记载的“柤木之野”,或许是最早记述鲁南盛产果木的典籍依据。南北朝地理学家郦道元在《水经注·泗水》中记载:“泗水又南,过吕县西,其地多枣,谓之枣园。”这段文献不仅首次点明枣树的分布,更将枣的物产与地名直接关联。吕县故址在今枣庄市薛城区,至今该区周营镇仍保存着近两千株明清古枣树,最老者树围达3.2米,成为活态的地理坐标。
北宋元丰年间,苏轼主政徐州时留下《永遇乐·登燕子楼》词注:“彭城北有吕梁,枣林遍野。”这位文豪显然被鲁南枣树成林的景象震撼。明清时期《滕县志》《峄县志》记载的“枣行庄”“枣园铺”等带有“枣”字的地名达十七处之多。民间至今流传着嘉靖年间乡民以万斤枣果替代赋税的传奇,这段见于清《兖州府志》的记载,见证着枣树在地方经济中的重要地位。
枣树与农耕文明的深度契合,在峄县双井村发现的汉代陶仓楼上可见一斑。楼身浮雕图案中,枣树与黍稷间作场景清晰可辨,这与《齐民要术》记载的“间枣于陌”完全契合。古运河岸边出土的唐宋沉船中,常见装有枣子的陶瓮,这些浸泡千年仍保留原形的果实,正是当年鲁南枣业漕运的真实写照。
河患频仍催新生:地理变迁中的生态博弈
明孝宗弘治七年(1494年),黄河在张秋段决口,开启长达三百年的夺淮历史。据《明史·河渠志》载:“河水自曹、单南下,徐、吕二洪淤塞。”鲁南地区河道频易,土壤逐渐沙碱化,耐旱的枣树意外获得了更大的生存空间。清初地理学家靳辅巡视运河时见“沙碛之地,唯枣树列列”,这种生态替代现象在枣庄南部的沙河故道尤为明显。
咸丰五年(1855年),黄河铜瓦厢决口重归渤海,但留给鲁南的是沟壑纵横的冲积地貌。据光绪《峄县志》记载,当时“可耕之地不过十三四,沙地唯枣可活”。地方官员在呈报朝廷的《恳减课税疏》中直言:“枣实虽微,灾年可救数万生灵。”晚清外国传教士艾约瑟在《北华纪行》中描述:“每当春日,枣花如蜜,成蜂海奇观。”这种生态奇景背后,是百姓应对环境恶化的苦涩智慧。
枣树不仅改良了盐碱土壤,其深根系还起到固沙作用。在台儿庄运河故道旁,至今保留着清朝同治年间栽植的护堤枣林,这些斜生虬枝的古树,当年守护着漕运命脉免遭黄泛破坏。枣业带来的经济效益更为显著,清末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调查发现,“鲁南每户岁收枣二十石,值银六七十两”,这对维系地方经济至关重要。
车轮滚滚碾旧名:近代工业文明的重构
1908年,津浦铁路临枣支线的汽笛声划破千年枣林。德国矿业工程师在《山东矿业报告》中记载:“峄县中兴矿局日产煤千吨,较之博山尤盛。”这座后来发展为中兴煤矿公司的近代化煤矿,选址原称“枣庄”的小村庄,使这个乡土气息浓厚的地名开始融入现代工业体系。据《中国矿山志》统计,1912年煤矿雇工达万人规模,形成典型的工业聚落。
铁路带来的不仅是机械轰鸣,更推动了地名制度的现代化。1912年置枣庄镇时,主事官员在《设镇呈文》中明确表述:“取本地多见之物为名,使民易知。”这种命名理念体现了晚清民初地名规范化的趋势。1928年《山东省各县行政区划》首次将“枣庄”列为县级以上行政区名称,标志着传统农业意象与工业文明在新地名中的统一。
抗日战争期间,八路军115师在枣庄建立铁道游击队根据地。该部政委杜季伟回忆录写道:“战士们常借枣林作掩护,红果既可充饥,又能为伤员补充营养。”此时,“枣庄”二字已超越地理概念,升华为民族精神的象征。1950年峄县迁至枣庄镇,最终在1960年改制为省辖市,“枣庄”完成了从小村落到工业重镇的世纪跨越。
如今站在枣庄新城的规划馆前,玻璃幕墙上倒映着中兴煤矿的百年井架与万亩枣林。这座城市的名字既非帝王敕封的雅称,也非山川形胜的摹写,而是百姓与自然千年对话的结晶。当石榴花开满冠世榴园,当高铁列车穿越明清枣林,这座城市依然保持着命名之初的质朴本真——在现代化洪流中,让每个细节都蕴含着历史的重量。枣花岁岁飘香处,总有一代人用双手将土地的记忆续写为时代的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