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一罐暖

2025年01月23日

□徐清波

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荒寒日子里,寒冬的到来总是让家人的脸上挂着愁容。寒冷无情地充斥着家里的每一个角落,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奶奶是个怕冷的人,寒冬一到,她嘴上总是絮叨着:“冻死了,冻死了,身上一点热乎气都没有了。”等到我也喊冷的时候,奶奶才会动用她那唯一的御寒之物。

一天下午快放学的时候,北风骤起,雪花飘飞。我回到家时,鞋子沾满了雪,鞋底也湿透了。“奶奶,我的脚快冻掉了!”我边喊边踉跄地进了屋子。循着奶奶的应答声,我跺着脚走进里屋,看见奶奶正跪在床边,躬身钻进床底,很快摸出了一个小火罐。奶奶用一块破布擦去上面的灰尘,灰灰的陶罐一下子发亮了,圆圆的罐口,鼓鼓的罐肚,样子十分可爱,似乎有一股暖气从里面散发出来。

奶奶跑到厨房,扒开一堆柴草,找到她的珍藏——豆萁,一把一把装进火罐,然后用纸引燃。这豆萁,是每年秋天奶奶精心收藏的。收割大豆时,黄豆秧运到场里碾压、打砸后,黄豆收起,豆秧垛起,就剩下了毛茸茸的细碎物,奶奶叫它“豆萁”。奶奶把豆萁装在几个袋子里,存放在厨房的一角,外面用玉米秸围起来,如同宝贝。

火罐顿时冒起了白烟,过了一会儿,白烟渐渐散去,红红的灰火,散发出缕缕热浪。奶奶叫我坐在板凳上,把火罐放在我脚底下,残留鞋子上的雪很快化了,鞋子渐渐冒出了热气。不一会儿,脚暖了、热了,暖流从鞋底蔓延到了脚丫、脚踝,一直蔓延到了全身。

北方的冬天寒冷又漫长。每天我放学回到家,奶奶都攥攥我的手,絮叨着“看看,冰凉冰凉的”,赶紧就把我的手拉到火罐上烘。在我写作业时,奶奶又把抱在怀里的小火罐,放在我脚下,冷冰冰的脚很快热起来。脚热了,又放在桌子上烘手,写字的手也灵活了,从未出现“手指不可屈伸”。这时写起作业来,字迹工整、流畅,所以我的作业常常受到老师的夸奖。

对孩子来说,寒冬脱衣进被窝是件苦事,蜷缩的身子冻得瑟瑟发抖,而我是乐于进被窝的。睡觉时,奶奶先把火罐里的灰火拨弄得红红的。展开被子,奶奶把火罐放进被筒里,一手托着被子,一手扶着火罐,缓缓移动,来来回回烘烤。奶奶感觉被筒热了,说声“好了”,我便棉袄一拽,棉裤一脱,像个小地鼠一样,倏地钻进了被窝里。奶奶又掖紧被子,守严被口,看着我舒舒服服的笑脸,说声“睡吧”,接着去做针线。

荒寒的夜里,我的奶奶用最原始的办法,给我打造了一个小小的暖床,给了我一个没有寒冷的童年。屋外北风凛冽,冷气不时从门缝挤进来,我躺在被窝里,全身暖融融的。奶奶的火罐像冬阳,让我的童年不寒冷。

躺在被窝里并没有多少困意,有的是微微的饥饿感,我眼睛骨碌着只是看着奶奶忙碌。那时我们的饮食习惯是没有晚饭,一天只吃两顿饭。奶奶看了我一眼,就起身到泥缸里抓来一把玉米,几个几个地撒在小火罐里,用筷子拨弄几下火灰。一眨眼的工夫,火罐里就响起了“噼啪”“噼啪”的爆裂声。奶奶麻利地夹起刚炸开的爆米花,甩甩,吹吹,送到我的嘴里,直到“噼啪”声停止。我嚼着香喷喷的爆米花,品尝着这荒寒岁月里特有的香甜。

当被窝里的暖热悄悄散去,我的脚丫渐渐有些凉了,奶奶便放下手上的针线,开始上床睡觉。奶奶把火罐轻轻放到被子中间,让我把脚放在上面,奶奶的小脚也放在火罐上,撑起被子,小火罐烘暖着我的脚,在这温暖中,我甜甜地入了梦。

奶奶是怕冷的,她随时抱着小火罐。但只要我在她身边,奶奶的小火罐就是“我的”小火罐,她把温暖全都给了我。

几十年过去了,小火罐是我最难忘的人间烟火,是我人生中的红泥小火炉。奶奶那寒冬中的一罐暖,不仅给予我温暖的童年,更给予我成长的力量。在那些寒冷的岁月里,奶奶的爱如同一束光,温暖了我的心房,照亮了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