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牛

2024年11月14日

□两木金

对于父亲而言,牛不是牲口,而是家庭成员,是亲人,亦是恩人。父亲总说:“牛拉车耕地,出力流汗,给咱一大家人提供了吃和穿,是家里的大功臣。”

打我记事起,父亲就一直养牛耕田拉车。牛便成了父亲种地养家的好帮手。平日里总能见到父亲和牛待在一起,不是看牛吃草,就是用棕刷子给牛刷毛,甚至还跟牛说话唠家常,好似一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犹记得那年秋收,阴雨绵绵,庄稼地和街道水坑密布、道路泥泞,我牵着牛,车上装满了玉米棒子,父亲就在后面推着车。

雨越下越大,突然间,天地间成了水的世界。雨水迷蒙了我的双眼,面前的路变得模糊不清,密密麻麻的雨点从天而降,打得人脸生疼。我左手牵着缰绳,右手不住地抹着脸上的雨水。父亲担心老黄牛淋雨受凉,脱下外套和衬衣,都披在牛背上,自己则光着上身用尽全力推动牛车。随处可见的水坑和泥浆,使得车轱辘频频打滑。但见,父亲将布鞋脱下,一双布鞋交替着被垫在了车轮下。见状,我顾不得再去牵缰绳,和父亲一起推车,车轮晃晃悠悠转出了水坑,没走几步,又陷进另一个水坑,父亲仍旧在车轮下垫鞋,牛车才得以脱困。就这样,父亲光着上身、赤着脚,一头老黄牛和父子俩冒着大雨,步履艰难地往家赶。到家后,才发现父亲不知道在哪里踩了碎玻璃划破了脚,但他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后来,每每想起这些,脑海里总会浮现一串被血染红的脚印。

大诗人臧克家曾诗云:“块块荒田水和泥,深翻细作走东西。老牛亦解韶光贵,不待扬鞭自奋蹄。”大抵如此吧!父亲热爱劳动,不怕苦、不怕累,为了一家人的生活,在庄稼地里默默地流血流汗,像极了他养的那头老黄牛。

父亲很爱他的牛,常说,别把牛当牲口看,它是咱家不会说话的人。父亲对牛感情深厚,甚至到了偏执的程度。那年冬天,一头母牛在产下牛犊没几天后,便染病死亡。父亲担心牛棚潮湿阴冷,就把牛犊养在大瓦房下,生了两个蜂窝煤炉子,昼夜烧热火炕,给牛犊取暖。夜间,牛犊卧在坑的那头,父亲睡在炕的这头,人与牛同居一室。牛犊缺乏“口粮”,父亲就用奶粉拌鸡蛋喂养,那可是连我这个父亲唯一的儿子都未曾享受过的待遇。在父亲的精心照料下,小牛犊不仅活了下来,而且长得很壮实,开春后,就跟在父亲身后满院子里跑。

秋日的清晨,橘黄色的阳光为大地披上了耀眼的金色外衣。父亲一手扶犁,皮鞭在空中高扬,手一抖,鞭梢便啪啪啪作响,那声音响彻天宇。小溪两岸的树林里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清脆纷乱。老黄牛稍作停顿,扬起脖子,“哞”地长叫一声,又低头拉犁而行。夕阳西下,父亲扛着犁耙,老黄牛跟随身后,慢慢悠悠地走在回家的林荫小道上。那一刻,父亲和牛构成了乡间最美最和谐的一幅图画。

那年,父亲病重卧床,弥留之际,紧紧地拉着我的手说:“林呀,爹放心不下咱家那头老黄牛。等爹走了,你给它寻个好人家,千万别卖给屠宰场。你姐弟五个能长大成人,爹供你大学毕业,老黄牛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咱得念它的恩情善待它。”我含泪答应,父亲才满意地闭上了眼睛。入殓时,我把女儿各式各样的布牛玩偶塞满了父亲的棺材,让牛群终日与父亲做伴。

父亲去世二十余年,老屋后院的牛棚早已破败不堪、岌岌可危,我始终没舍得拆除它,毕竟是它见证了那段父亲和他的牛并肩战斗的日子。牛棚在风雨飘摇中,不舍昼夜地讲述着父亲和他的牛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