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广池

2021年5月26日傍晚，我拖着疲惫的双腿从丰都县最贫困的三建乡果树产业基地服务回来，不经意间看见宾馆服务员正用异样的眼光盯着我的脚。顺着服务员的目光看去，才发现是沾满泥浆的皮鞋引来不一样的目光，大抵是担心这样的鞋子会弄脏了宾馆的地板吧。

回到房间，仔细瞧了瞧这双鞋子，虽然回来时特意用水冲洗过，但依旧满是泥浆，对于那些见惯了在宾馆里来回走动得衣冠楚楚的客人们来说，这双鞋果然是有碍观瞻。再次将泥鞋刷洗擦干后，我泡上一杯浓茶，开始仔细打量起这双已经磨损且经过补缀的鞋底花纹很深的防滑皮鞋，“护犊”之情油然而生，突然间感觉有必要讲一讲它的故事了。

2019年7月的一天，正在果园服务的我突然接到单位领导打来的电话，让我到重庆市丰都县参加东西协作扶贫支农工作一个月。我很愕然，单位当初征集支农人员时我没有报名，一方面因为我已超龄，另外的原因就是我的父母和岳母都已年过八旬，而在农村小学做教师的妻子也终日被繁重的教学工作累得疲惫不堪。我刚把理由讲出来，领导在电话里说：“这是组织上考虑到丰都的实际需要，一定要派一位经验丰富的果树专家才能帮助人家解决问题，才决定派你去的。”

“组织决定”这四个字，一下子挡回了我所有的理由。

11月21日早晨，我告别了亲爱的家人，坐上动车赶往三千里外的重庆市丰都县。13时许，车子到达汉口站。望着愈来愈远的故乡方向和愈来愈近的鄂西山区，心情可谓是起伏难平，遂在朋友圈写下一首《赴渝过汉口有感》：

关山飞度刹那间，荆襄已过巴蜀悬。

双鬓斑斑念不改，赤心拳拳志如山。

虚心可容天下泪，空腹能度万里船。

争耐桃李满丰都，千重辛苦笑开颜。

在离开家乡12个小时后，我终于踏上丰都这个号称“鬼城”的土地，与提前10天到达的滕州市农业农村局王延玲、董志胜两位老师会合，组成枣庄市派驻丰都县东西协作扶贫农业专家组，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协作扶贫工作。

丰都地处长江三峡库区腹地，整日阴雨绵绵，难得见到阳光。由于不熟悉丰都的地理和气候条件，平时在下乡服务时穿的运动鞋每天总要被雨水打湿，更不用说进入果园后还要灌上两脚泥，一双脚几乎每天都浸泡在水里，很快就被“泡”出病来了，一瘸一拐，很是痛苦。于是，在王、董两位老师的陪伴下，我到住地附近一家陈姓老板的鞋店，花费150元买下了这双厚底深花纹的皮夹鞋，权当靴子用。

从那一天起，这双鞋子就成了我在丰都最忠实的伙伴。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在丰都工作的每一天，我都是穿着这双鞋，一步步走过丰都的高山峻岭和江畔河滩……

彼时，一年半过去了。我最初的支农工作虽然早已完成，但丰都县却把工作时限一再延长，甚至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也没有放我回去。我仍然得穿着这双鞋，奔走在丰都30个乡镇街道一条条崎岖不堪的山路上……

现在再看这双鞋子，原先厚厚的鞋底磨薄了，原先深深的花纹磨平了，后跟的鞋帮也被磨出了破绽，它就像一匹老马，逐渐失去了当年驰骋万里的英姿……

是的，在丰都的每一天，它都忠实地陪伴着我。伴随着我在丰都的工作时间一再延长，一个月，一个半月，一年，两年，一直到无限期的每一天……

昔日闻言，古代的士兵都极其爱惜自己的战马，战马就是他的生命，是他军旅生涯的另一半啊！现在再来看这双鞋子，它不也是我的战马吗？无论山有多高，路有多滑，雨有多大，泥有多黏，水有多深，它总是托着我疲惫的双脚，稳稳地迈着在丰都的每一步……

有一天晚上，我看到它的鞋口和后跟处开绽了，穿起来不是很跟脚。趁着回枣庄时，找了一位熟悉的鞋匠要求修一修。师傅看了鞋子后笑了：“这样的鞋子，没有修补的价值了，丢了吧。”我执意要修，就给他讲了鞋子的来历。师傅听后没再多言，拿起鞋子很认真地补好绽开的鞋口和后跟，还特意多跑了几趟线……于是，这双鞋子又焕发了英姿，再次成为我的坐骑，又伴我走入丰都的山山水水……

往返于枣庄与丰都之间，组织上给了我很多的荣誉和奖励。但如果它也能参加评奖的话，我觉得它才是鲁渝东西部协作的功臣。如果它能说话，相信它会告诉您很多我已经记不起来的关于山东和重庆三千里间、枣庄和丰都两城间、两地的干群间兄弟一般的血浓于水的故事……

多少年了，我总感觉自己是在光脚奔跑。为自己的最初的理想奔跑，为一个不服输的年轻人的理想奔跑。而这双鞋子啊，乃吾家千里驹……

年轻的时候，我是多么地想去做一个流浪的诗人啊！梦想着去把世间的美好收集起来，种在更多的人的心田里。在现实生活中，我始终把自己的工作当作写诗，多少次我播下一粒果核，看着它一点点发出芽来，一寸一寸地长高长大，慢慢地长成一棵挺拔的果树，终于开出了第一朵美丽的花儿，结出第一颗美味的果实......

我觉得，这就是我写在大地母亲身旁的一首最美丽的诗。

我带过很多年轻的学生，每当我接过一位年轻人递过来的一双还显稚嫩的手，握紧它，牵引着他走进春花烂漫，秋果飘香的果业胜境，直到终于有一天他撇开了我的扶持，独自漫步于那一片已经属于他的果园。望着他成熟了的高大的背影和自己逐渐老去的样子，我笑起来，笑得很开心很开心：又有一首更加壮美的诗，完成了……

我常常想，真诚地对待生活，真诚地对待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每一样物品、每一个迷人的风景中的一草一木和一砖一石，你肯定会发现，自己和别人一样，都是别人和自己眼中心中的美景。认真地去播种爱和温暖吧，这个世界会更加和谐和美丽。

丰都的泥土很肥沃，随便插入一根薯藤就会结出硕大的地瓜；丰都的泥土很宽容，滕州的马铃薯移到这里立即就长成了让当地人叹为观止的大洋芋；丰都的泥土很黏糯，只要你舍得与它们亲近，它就会紧紧地和你贴在一起，很难分开……

也许，这一点很像我们枣庄的农业人与丰都的情感一样，很难割舍，也割舍不了……

哦，丰都，山东的丰都，枣庄的丰都，老安的丰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