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8月29日
□孙南邨
那么,喂猪积极性又是从哪里来的呢?说来也是时事使然,村民看到喂猪户还是比不喂猪好,最为打动人心的,一是“零钱聚整钱”,平时“零钱”无从积攒,喂猪就行;二是攒粪造肥挣工分,工分多,摊粮食也多。看得见、抓得着的这两大好处,谁想让它在自己眼皮底下白白地跑了?只要家里能转得动,那就坚决喂猪!
在“大养其猪”的年月,俺家喂过猪,我们村三口以上之家几乎都曾喂过猪。
养猪,家乡人称作“喂猪”。对跟生产队养耕牛、养年猪的人,大人小孩都说他是“喂牛的”“喂猪的”,那时“饲养员”一词在口语中还没兴起来。
喂猪,听起来是件极为普通的事,只要能参加体力劳动的人谁不会喂猪?可是没有经过那段年月的人,哪知道喂猪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最大的难题是,人的“口粮”尚且不宽裕,再喂一个能抵几个人吃的大肚子猪怎么受得了?上级虽然号召喂猪,但是对喂猪户并没有饲料之类的实物支持。那么,喂猪积极性又是从哪里来的呢?说来也是时事使然,村民看到喂猪户还是比不喂猪好,最为打动人心的,一是“零钱聚整钱”,平时“零钱”无从积攒,喂猪就行;二是攒粪造肥挣工分,工分多,摊粮食也多。看得见、抓得着的这两大好处,谁想让它在自己眼皮底下白白地跑了?只要家里能转得动,那就坚决喂猪!
为了喂猪,手里缺钱的人只有求亲戚、告朋友,借钱买个奶憨子(刚断奶的猪崽)或猪秧子(稍大一点的猪崽);家里的院子太小,就在大门外垒个猪圈,先把猪喂起来再说。实际上,一家人口再多、猪圈再大、积极性再高,也只喂一头猪。
喂猪最划算的事是春天买猪崽,冬天号肥猪。喂猪户固然都这样想,可事实并非是人怎么想,猪就怎么长。到了年底,猪长不到号肥猪的最低等级,还得继续喂着;有的到来年青黄不接之时,家里还有个嗷嗷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猪要吃食,你说闹心不?喂猪,关键在喂;喂不好,也得喂。
20世纪70年代,家乡农民还在延续着旧时的生活习惯,清早、晌午两顿饭,晚上为节约粮食,多是喝稀的,叫作“喝汤”,村民自嘲说“人是一盘磨,睡倒不害饿”。人可以这样凑合过去,喂猪就不行了,不但一天喂三顿不能少,晚上也不能给它喝稀的。谁硬是给猪喝稀的,或者吃食太孬,它就要发猪脾气,不但不吃,还要把吃食盆拱个底朝天。为对付猪拱盆,养猪户不论有钱没钱,都要想办法买个石刻的猪食槽,使猪嘴头子善于拱的拿手戏无法施展。然而,若吃食仍旧不对猪的口味,它就会来个“消极抵抗”,要么闻闻就走,要么在食槽里“噗喽”“噗喽”地乱吹一气,就是不吃食,喂猪人气得骂、用铁勺子敲它的头也无用。
吃食少、长得慢的猪,体轻灵便,窜圈到院内或街巷乱跑是它的强项。猪圈内有积攒粪肥的水坑,除天冷外,猪喜欢到里面打滚,故有“泥巴猪”之称。猪带着泥水爬过的乱石圈墙最是难以垒补,缺少壮劳力的人家最怕家里有窜圈的猪,三天两头要鼓捣猪圈。猪吃得饱才爱睡觉、不窜圈,这样长肉也快。为早日号肥猪,喂猪户哪有一家不想着把猪喂好的!
邻居有当年喂猪崽、当年号肥猪,而且号猪等级高的能手,这是村民身边最为可学的“成功人士”!人家是怎么喂的吔?
听成功者介绍经验,不藏不掖,直来直去:别舍不得给它吃!光吃萝卜缨、蔓菁缨、白菜帮、谷糠稻糠、芋头(地瓜)秧子,不长肉。荒年的时候,人也吃这些东西,哪一个不是吃得面黄肌瘦,谁吃成胖子啦?烀猪食多放点芋头干子、棒子面!别光看我号猪拿一大沓钱,还没见我在喂猪上搭多少本唻。用麸子、豆饼、酒厂的芋头干子酒糟追肥猪最上膘,哪一样不花钱?要不就说“零钱聚整钱”啦。喂猪也不能图省事,冷热都得想着,天冷时猪食不用锅温热还行?猪不像没良心的人奸猾,你不亏待它,它不亏待你!猪吃得顺口就吃得多,“咔嚓”“咔嚓”地不抬头,一阵子吃饱,呼呼地睡去了。吃了睡,睡了吃,它还能不长肉?还能长慢了?
成功者接着说:话又说回来了,俺一家七八口子人,劳力多,在队里摊东西也多,人嘴里省点,再添补着买点,喂得再上心点,一年一个肥猪就是这样追出来的,也可以说是强努出来的。您觉着我不想喂两个肥猪?我还想喂一群唻!您想想咱有那个本事头吗?
喂猪成功者的话不无道理。喂猪全在于喂,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个硬道理是人犟不过去的!我们生产队在牛屋院里曾喂过几年猪,那时队里冬春两季磨豆腐卖,用豆腐渣、豆腐水攉食喂猪,猪长得快,春天喂的两个猪崽,到年底每个都能长到二百六七十斤。跟队里喂猪的人,自己家里也喂猪,他家里的猪一年最多能长到一百五六十斤。有人跟他开玩笑,说他一心扑在集体上,把家里的猪耽误了。他回答的话被喂猪户当作大实话,在村里流传了多年:别心里没数,队里的猪吃的嘛,咱家的猪吃的嘛!
那年月上级禁止个体杀猪卖肉,肥猪都要卖给县食品公司在公社设置的食品站。食品站收购肥猪按猪的体重膘肥划分为五六个等级,体重不少于120斤,因而当地对卖肥猪称之“号猪”。
到了年底,冬藏的白菜、萝卜、蔓菁、芋头日见其少,所存糠类、干芋头秧子也已不多,喂猪户都想着尽快去号猪。有的人看着自家的猪个头不大,怕不够斤秤、到食品站不收,就找邻家有经验的人掌眼看看,当听说“足够秤,明天喂好点,号去吧”,问者心里悬着的石头才算落了地,笑着连声答应“是,是”;若听说“唉!跟苍毛样,要喂活皮、长够秤,最起码还得仨月”,问者听后就有些失望,说自家喂了个殃蛋,光吃不长肉,不填还人。
号猪按等级、斤秤给钱,等级低,钱也少。村民喂的猪大多是中下等级,所得号猪钱最多近百元。号猪归来的人,顺便在食品站买几斤猪肉,一家人为此欢天喜地,人人尽心为这猪忙活了近一年,能大吃一顿肉,总算都得到了实在的好处。
除非急用的物品,号猪后很少有人敢大把花钱。再买猪秧子的钱要预留,买饲料借的钱要还,衣服要穿、农具要买、吃盐打油,若赶上家中有红白喜事,别的事都要暂且放后,这“整钱”能顶个大用。
那时,俺家每年喂一头猪,多是号的低等级。因我父亲在城里工作,按月发工资,这样的家庭被村民称作“有来源”。即使这样,俺家也只是比许多每天干活记工分、不见钱的农户略微好一点。每年号猪后算算,这钱都有用项,我多次提出买一台收音机放在家里听,父母总是说这是闲情,等有闲钱时再说。等来等去,家中终于买了一台收音机,那已是改革开放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