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7月19日
□钱续坤
从小对乐器和乐谱就比较驽钝的我,不知怎的却对二胡情有独钟——我喜欢闻那浓淡相宜的松香,看那怡然陶醉的神情,听那如泣如诉的旋律。
并不是过谦的话语,从小对乐器和乐谱就比较驽钝的我,不知怎的却对二胡情有独钟——我喜欢闻那浓淡相宜的松香,看那怡然陶醉的神情,听那如泣如诉的旋律。
最早让我知道二胡这种乐器的,应该说是我的父亲。那是我还很小的时候,乡间除了逢年过节有几场大戏之外,基本上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可我母亲的黄梅戏唱得的确有余音绕梁之妙,因此有事无事,乡亲们都会热情地邀请她唱上几段。母亲自知推辞不掉,便会不经意地丢一个眼神给父亲;心领神会的父亲,于是风风火火地从家中抱来那把心爱的楠木二胡,正襟危坐于晒场的中央,开始以心为桨,以独树一帜的音韵文化为帆,潜心摆渡在艺术生命的长河里。
随着那抑扬顿挫、不躁不急的悠悠琴声,袅袅黄梅声所溅起的每一朵浪花都是那样璀璨夺目,那样沁人心脾;乡亲们围坐在晒场的四周,好长好长时间都不愿意离去。我呢,既沉浸在传统民族文化深厚的芗泽里,又被那拉来锯去的一束精致的马尾迷得入了神。因为在当时我幼小的心灵中,真的弄不明白那小巧玲珑的琴箱,那吱吱哑哑的韵味,何以具有如此神奇的魅力?为此,我曾经多次向父亲讨教拉二胡的技巧,父亲的言传身教虽然通俗易懂,可我每次捻动那细细的两根琴弦,原本还算灵巧的手就是不听使唤,横平竖直怎么也无法拉好。父亲说:“你还小,根本不懂得二胡的文化历史底蕴,到一定时候你也许会掌握其中奥妙的。”
尽管后来我一直都没有学会将二胡拉得得心应手,但从那时起,烂记于心的则是它操弓的技巧:“起伏之中不失其重心,癫狂之中不逾其规矩。”40多年过去了,我到现在才顿悟,那艺术上的技巧事实上是一条为人之道啊!
父亲在晚年得了帕金森综合征之后,双手抖动得厉害,自然无法再继续推弓拉弓了,连那把别致古朴的二胡也不知收藏到了哪里;但他对音乐的热爱尤其是对二胡的情深初衷未改,这使得他在患病期间,心情一直不曾颓废过,反而激励我们要善待生活,要好好工作。这不能不令人再次想起几年前的一件事——
大概是个周末的晚上,中央电视台在黄金时间播放了青年二胡演奏家宋飞的独奏音乐会,父亲无意间调换频道时看到了这档节目。虽然手脚已经不再那么利索,但他还是亲自从躺椅上爬起来,将电视机的音量拧大,然后端坐在床沿边,闭上双眼,全神地聆听宋飞演奏的二胡名曲《二泉映月》。我也屏息凝神,悉心地感受阿炳哀怨的倾诉,从夜晚的一个角落里弥漫开来;感受有泪的哭,无泪的泣,在深邃的黑暗中幻化成两潭青碧透彻的泉水,洗一生酸楚的浮尘。
其实阿炳的故事,父亲很早就已经对我说过,一个盲人在迷茫的世界里踽踽独步,他在当时的那个社会经历多么大的困苦和艰辛啊,但他并没有丢失自己,也没有忘记自己前进的方向,因为他的心中有一轮清纯的月,有两潭曼妙的水,那是他情感的慰藉所在,生命的寄托所在。随着整段音乐由开始时的平静深沉,逐渐地转为后来的激动昂扬,向来都比较坚强的父亲却突然哽咽了,我理解他此刻的心情——那是阿炳顽强自傲的生活态度打动了他,并且给予了他战胜病魔强大的精神动力;与此同时我也感觉到自己的眼睛咸咸又涩涩的,似乎有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慢慢地滚动,不能不使人警醒和策励,进而在沉思中扬起对生命本质的追问。
二胡遥不可及,二胡又似乎近在咫尺——尽管父亲再也不能为我们尽情地拉上一段黄梅小调了,尽管母亲也很少开口为我们高歌一曲,但那别致古朴的二胡会永远挂在我的心上,那丝丝缕缕的琴声会一直响在我的耳边!我在安恬的生活里聆听那悠悠的琴声,仿佛在接受风雨的洗濯,沐浴阳光的润泽;我仔细地品味,要让这琴声穿透所有圣洁的灵魂,在情感的时空里消解一切生命的忧伤和创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