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蠽蟟螝

2024年07月19日

□孙南邨

摆摊出售的蠽蟟螝有没有野生的,我分不清楚。不过,我现在仍是这样认为,当年家乡成年人不摸蠽蟟螝解馋的做法并不傻,“忌懒、忌馋”是忠厚传家的一部分。乡言“越闲越懒,越吃越馋”,这是经验之谈。成年人若不思正事,而是“钻窟窿打洞”光想着吃或乐,长期下去会走入邪路。古训“忌懒、忌馋”,也就是当今所说的“勤俭持家”,这是美德,到什么时候都不应该忘记。

麦收过后,一场大雨落下,天刚放晴树上就有了蝉声。该是摸蠽蟟螝的时候了!

家乡常见的蝉有三种:蟪蛄,蚱蝉和蛁蟟,俗称“小蜻蜻”(“蜻”音jīng)“蠽蟟”“熟了”,其幼虫统称为“蠽蟟螝”。三蝉之中,小蜻蜻个头最小,出洞最早,在割麦之时就已听到它的鸣叫,有地方叫它“麦吱儿”;蠽蟟个头最大,也最多,夏至前开始出洞,是三蝉的主角;熟了个头次于蠽蟟,出洞多在中伏以后,此时谷穗开始弯腰、高粱正晒红米,田野丰收在望,因而乡民叫它“熟了”,若以时推之,其名当是“伏蟟”。早年摸蠽蟟螝,摸到的几乎都是蚱蝉。

摸蠽蟟螝,在那时是少儿以玩耍为主的一项活动。当蠽蟟在树上开始叫了,小哥、小姐妹们便以此为令,相约三五一群于街巷、村头树下,边说笑、边摸蠽蟟螝。

家乡童谣:“蠽蟟螝,趁天黑;钻出洞,爬树枝;爬得高,老鸹叨;爬得矮,小孩逮。”太阳落山,夜幕四合,蠽蟟螝从洞中钻出,寻找近处的树木,尽最大努力快速地往上爬去,等待着金蝉脱壳的新生。当年,村民家中极少有手电筒,谁家有个“电棒子”也怕浪费电池,一般小事舍不得用,哪能让小孩子用它弄闲情照蠽蟟螝?油灯、后来有了电灯,都不是随意可拿的方便之物,因此,天黑后摸蠽蟟螝只有围绕树木,两手曲着手指、先弯着腰后直起腰来,盲目地自下往上直摸。有人摸到一个,便高兴地告诉同伴:“摸着了”“又摸着一个。”有人忽然大骂一声后说“真倒霉”,原来他在树根部摸到一个屎壳郎。同伴打趣说:“你交了狗屎运,说不定今晚摸蠽蟟螝能数第一。”伙伴们说说笑笑,看谁手气好、摸得多。机遇好的人,一晚上能摸到五六个,碰巧则更多。

有的蠽蟟螝在日落前就已做好准备,把洞穴往上挖到离地皮很薄的地方,当挖出一个小孔看到光亮时就停止了动作,且待天黑后爬出来做最后的冲刺。有经验的孩童不等到天黑,就到附近的大树下看看,发现有比蚂蚁洞口稍大、比屎壳郎洞口小的“窟窿眼”,即用手指轻轻一抠,洞大了,圆的,直往下去,就断定必是蠽蟟螝洞。于是把准备好的枝条试着插入洞中,往下不深之处就触及到了蠽蟟螝。或许是这小家伙以为遇到了侵害,不能再忍耐了,便使出它的防卫工具,用两个前爪牢牢地抓住枝条不放,任凭孩童笑嘻嘻地把它引出洞来,收入囊中。

蠽蟟螝怕水,倘若它爬出洞来突降大雨,就会被水淹个半死,连在地上快速爬动的力量也没有了,只有在原地任凭人们捡拾。

摸到手的蠽蟟螝,几个小时内就会蜕变。为了不让它蜕变,回家后即用水泡或盐腌,第二天家中有油就煎食,没油就在柴火灰里烧吃。

蝉又名“蜩”,在先秦时代人们就知道食用它了。《礼记》载有“爵、鷃、蜩、范、芝”等30多种可食之物,都是民间进献给周天子享用的美味。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说吃蝉有三法,一是烤,再是蒸,三是煮,后两种还要佐以香菜。这里说的食用“蜩”“蝉”,当是蠽蟟螝。在家乡,没听说有人吃蜕变后的蠽蟟。

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说蚱蝉:“古人食之,夜以火取,谓之耀蝉。”此蝉是蜕变后的蠽蟟。“耀蝉”最早见于《荀子》:“夫耀蝉者,务在明其火,振其树而已。”前两年,在枣庄市中老城北部一个山村,我同几位老人闲谈得知,在1970年前,该村还有在黑夜用火堆照树上蠽蟟(耀蝉)的做法,“飞蝉扑火”也是自取灭亡,人们捡拾后去掉其羽翅,剁碎用辣椒炒吃,据说其味道不如蠽蟟螝。

1980年前,家乡仅食用四种昆虫——蠽蟟螝、蚂蚱、蚕蛹和豆虫,我个人感觉最好吃的还是豆虫,用辣椒炒豆虫渣耐嚼而无异味,蠽蟟螝次之,蚂蚱、蚕蛹又次之。只是乡村老辈传下来的古训是“忌懒、忌馋”,在饭桌上少有荤腥的年月里,家长不鼓励小孩多摸蠽蟟螝解馋,也罕见成年人为食用而摸蠽蟟螝。那时,乡俗诚如知堂翁所言早年他的家乡:“绍兴中等以下的人家大都能安贫贱,敝衣恶食,终岁勤劳……”成年人不想方设法摸蠽蟟螝,孩童们以玩耍为主,摸蠽蟟螝时间不长便回家睡觉,更不到远离村庄的树林里去摸。蠽蟟螝本来就多,再加上被人摸到的少,得以蜕变的多,因而村内村外树上多见蠽蟟螝皮。在晴好的盛夏初秋里,几乎每棵大树上都有蝉鸣,树林里更是蝉歌阵阵,响声噪耳。

算来我已有五十多年没吃过蠽蟟螝了。十多年前,枣庄市中老城大集开始有人卖蠽蟟螝,每个由两毛、五毛到一元,价格逐年增高,现在已是一元多钱一个。我看到卖家不少,所卖蠽蟟螝也多,问过几次,都说是晚上自家人摸的。有说“你不知道,夜里漫山遍野都是人,拿着手电筒摸它”;有说“在树根上边用塑料纸缠一圈,使蠽蟟螝爬不上去,䞍拾”。这些年市区、乡下蝉声已经不多,听说所卖蠽蟟螝都是野生的,尤其是对用塑料纸缠树的小聪明手法,我非常反感,因此不论贵贱,不买不吃。

前几天,我孩子买来一盒蠽蟟螝,盒上有用记号笔写着59个。既然买来了,那就吃吧,不能因我个人的认识而扫大家的兴,况且此物并没被有关部门禁食。油煠蠽蟟螝,比当年用油煎、柴火灰烧吃的味道好多了。在饭桌上,我讲了这些年不买蠽蟟螝之事和家乡“忌懒、忌馋”的古训。

饭后,我心里还想着蠽蟟螝,便在网络上搜索看看有没有人工养殖的。原来,近些年就有人工养殖蠽蟟螝,无怪它没被盐腌、水泡也不蜕变,养殖者自有办法。集市卖家都说蠽蟟螝是“野生”的,大约是为卖个好价钱吧。

摆摊出售的蠽蟟螝有没有野生的,我分不清楚。不过,我现在仍是这样认为,当年家乡成年人不摸蠽蟟螝解馋的做法并不傻,“忌懒、忌馋”是忠厚传家的一部分。乡言“越闲越懒,越吃越馋”,这是经验之谈。成年人若不思正事,而是“钻窟窿打洞”光想着吃或乐,长期下去会走入邪路。古训“忌懒、忌馋”,也就是当今所说的“勤俭持家”,这是美德,到什么时候都不应该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