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伤痛

2023年07月25日

□李凤华

快一年了!心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伤痛,无以言说,却深深地撕扯着我的内心。去年就是这样一个无比寻常的日子里,我亲爱的大姐突遇车祸离我们而去,灾难瞬间降临,猛得我们不敢相信,措手不及。

我们兄弟姊妹六个,大姐李凤銮为长,生于20世纪60年代初,正赶上新中国最困难的时期,彼时三年挨饿灾害尚未走出,母亲说姐姐还在襁褓中就因奶水不足常常饿得不睡只哭,有时甚至哭得嗓子变了声音。那时父亲一个人挣钱,奶奶家里一大家人和母亲那边孤苦的舅舅都需要这边伸手照顾,家里基本上是吃了上顿顾不了下顿,母亲的奶水哪里能够呢!姐姐也因此生长得弱不胜衣,童年时面黄肌瘦,头发又稀又绒。

尽管这样,这个属牛的大姐从小就是家里最能担负的那一个。我们兄弟姊妹六个,每一个都受过大姐的带看,姐姐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家里最小的孩子,因为我们兄妹磕碰摔倒破皮崴脚啥的,姐姐没少挨过父母的苛责,彼时她何尝不也是个孩子呢!我排行老四,大姐只长我六岁,我至今依稀记得姐姐上小学时,还负责照看我,甚至上课也要带我在一旁,老师上课时姐姐嘱咐我蹲到课桌下面,似乎因此引起同学们的起哄,后面的都记不清了。母亲工作后,年幼的大姐承担起兄弟姊妹吃饭的责任,懂事的她几乎每天都要趁着课间的休息悄悄地跑回家里把煤炉捣开,烧上汤锅或蒸上锅饭啥的。

大姐高中毕业十六七岁的样子就在父亲打工的砖场找了份临时工,每天跟着父亲搬运砖坯,挣钱补贴这个生活艰难的家庭。砖场繁重的体力劳动极少会有女性敢应,年轻老实的姐姐不会想到,或许性格懦弱的她无从选择,只记得矮小瘦弱的姐姐常被搬砖的活儿累哭,儿时的我不止一次看到她向母亲哭诉,少不更事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也不记得谁认真抚慰过可怜的姐姐,大姐挣的薪水全部交到家里,能得到的仅仅是一点有限的饭钱罢了。

苦水里泡大的姐姐哪里舍得吃,总是省一分是一分。然姐姐是向着我的,那时的我正上小学,先是迷恋小人书,后来又喜欢画画和《十万个为什么》之类的书籍,全部都是仰仗大姐从牙缝里一点点省下来成全我的。留给我最深印象的一次是春节时,一帮弟弟妹妹都围着大姐讨零钱,大姐不为所动,众目睽睽下,掏出仅有的一块三毛多钱全部塞给了我,非常认真地说:“就你喜欢学习,给你钱都买书了,都给你吧。”彼时大姐一个月全部工资也就二十多块钱,所给予我的无疑是笔“巨款”。这一幕对我来说画面感极强,多少年来难以忘记,不断鼓励着我前行,也成为我今天无法回报姐姐最大的憾事和最深的伤痛。

大姐正式参加工作到国棉厂做了一名纺织工,长年累月在生产线上穿梭奔波,繁重的体力透支,流水式的早中晚三班轮回,久之令人崩溃。但彼时的大姐尚在“国营工”的幸福中,加之在劳作中长大的她正处年轻,初时并不以为太苦,但随着岁月的增加,一起进厂的工友陆续调走了,剩下的也多因病休养,瘦弱的大姐因职业病痛到处寻医问药,常常抱怨没有人帮助她离开这一岗位,又舍不得病退,年轻的我们无从了解大姐工作的艰辛,当然不理解她的自怨自艾。

参加工作的大姐依然要把钱交到母亲手里补贴家用,哪怕姐姐婚后每月也要交给我们家一定的薪水,哥哥和二姐参加工作后,家里生活有了好转才停止大姐的这份贡献。大姐把自己的所有一股脑地奉献给了属于她的小家,矮弱的她撑起了自己和丈夫共有的天地,她仗着年轻总想多挣些钱而拼命工作,总想把自己未曾有过的美好给予自己的儿子,也总想让自己的丈夫多些体面和光鲜,也像千千万万个女性一样总选择委屈自己。

我几乎每一次用钱的时候,姐姐总是千方百计地帮助到我,最后一次是我换房,知道大姐那时也不宽裕,未忍向姐姐开口,事后她打来电话责备于我并转了笔钱。谁想这钱尚未还回姐姐时,她竟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了我们。

那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我和弟弟都在父母亲那陪着说话,弟弟先接个电话说姐姐被车碰着了,他愕然地转头看了眼父母,用眼色把我招呼到了门外说先去看看,我随后敷衍了两个老人几句便也往医院奔去,路上又接到外甥的电话,告诉我大夫已认定大姐不行了,我哪里肯信!赶到姐姐的急救床前,姐夫、弟弟和外甥都已眼含泪水地站在那里,我知道最难面对的怕是来了……大姐躺在那儿,面色如生却已与我们阴阳两隔,我一时不知道如何面对,姐夫围着床转,外甥冲到诊室门外痛哭……

这一刻以无比的力量摧毁了我的内心,今天我依然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无数个寻常的日子里姐姐还仿佛在眼前挥之不去,无数个年龄身材与大姐相仿的人都会勾起我对这个苦命姐姐的哀念,不知道在那个空间里,还有没有人知她冷暖,懂她悲欢……

大姐是中国无数个妇女命运的缩影,但她之于我们是最难忘记的,是兄弟姊妹朝夕相处的共情,是给予兄妹无数庇护关怀的岁月记忆,对我来说,在她身上有着母亲般的美好投影,就像寒冷的日子里伸向你那只温暖的手,我总以为来日方长,谁知却是一厢情愿,空余漫天寂寞,无尽的伤痛只有蕴于我的内心,呜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