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1月06日
□马润涛
早年有位书法朋友曾送我一个横条幅,上书四个字:“难得糊涂”。我虽知道社会上有不少人把这四个字写成书法,当成座右铭挂在室内,但我当时还是有点糊涂,不知道他为何也给我写了这四个字。后来与一位朋友提及此事,他笑言,说他这是让你也学糊涂呢!再后来了解得多了我才知道,说人最大的聪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近读宋长征先生《难得一碗好糊涂》,我恍然大悟,其实板桥先生的“难得糊涂”,竟然是由一碗糊涂引起的,且另有深意。
“粥有粥道。要喝一碗好粥,须大火猛攻,须平心静气,须三分月光、七寸柔肠,才能品尝难得糊涂之意。郑板桥在山东,清风两袖,纸上修竹千竿,大概就是喝糊涂喝岀来的,一瓢潍河水,两块大地瓜,煮了一锅好糊涂。”
其实关于“难得糊涂”的出处还有一个版本,说的是山西商人尉嘉在扬州做生意,结识了郑板桥,并让郑板桥住在自己家里,好吃好喝地待承。半年后郑板桥于乾隆十五年赴山东潍县任县令,临行前为答谢尉嘉的知遇之恩,写下四个字:“难得糊涂”。其实之前郑板桥为尉嘉还写过一句话:“布衣暖,菜根香,诗书滋味长。”
说到糊涂,其实在我老家大家都叫糊豆。说来我也算是喝糊涂长大的,不过在这里主要是指地瓜糊涂。至今乡人有一句话,说我们那一代人是吃地瓜长大的。那是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乡人的早餐,哪家能少了一锅地瓜糊涂?在我早年的乡村记忆里,一直储藏着这样一个场景:冬天的早晨,在我家胡同口,也是街中心,或站着或蹲着一些手端糊涂碗的人,他们一面转着手里的碗,一面嘴唇贴着碗沿吸溜吸溜地喝着糊涂。喝糊涂时,表叔爷们间还忘不了插科打诨,相互间嘻嘻哈哈开着玩笑。那时候村里人不像现在,饭食大都差不多,以早餐为例,全喝的是地瓜糊涂,爱吃咸的碗里还多了一块咸菜疙瘩。难得一碗好糊涂。糊涂好啊,既省了菜,又不要干粮,几碗地瓜糊涂下肚,问题全解决了。
地瓜糊涂是最为一般的糊涂,是属于大众的糊涂。那么什么是小众糊涂呢?对童年的我来说,记忆里最好的糊涂当是用小米面做的糊涂,如果再加上粉条、豆腐、花生米和青菜,做成咸糊涂,那简直是天字第一号的好糊涂。不过在那时很少能喝上这样的糊涂,一年里只有在新谷收割后很短的时间内才能喝上。在我童年的印象里,每年正月初七也能喝上这样的糊涂。乡俗里有“七沫八豆腐”之说,娘在世时初七早上都会做一锅这样的糊涂。其实,除了好糊涂外,也有不好的甚至非常难喝的糊涂,就是用老地瓜叶子做的糊涂。我印象最深的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粮食不够吃,家家早餐吃的几乎都是地瓜叶子糊涂,一般里面除了有一点点地瓜糁再无旁物,稍好一点的也不过多几粒绿豆或者一撮花生饼。用地瓜叶子做的糊涂很难喝,因为颜色很深,人们通常把这种糊涂称之为“烟油水”。
板桥先生那天早晨喝得也是一碗糊涂,至于里面添加了什么食材不得而知,但我想所不同的是碗里一定会多了一样东西——民间疾苦。据说他写“难得糊涂”时,是夜宿莱州云峰山。房主是一位儒雅老者,自命“糊涂老人”,且谈吐不俗。那天早餐板桥先生喝完糊涂之后,有感而发,泼墨挥毫写下“难得糊涂”四个字。接下来老者在空白处题写了跋,落款是“院试第一,乡试第二,殿试第三”。板桥先生看过大吃一惊,遂补白:“聪明难,糊涂尤难,由聪明转入糊涂更难。放一著,退一步,当下安心,非图后来福报也。”
板桥先生曾自称:康熙秀才,雍正举人,乾隆进士。他虽才华盖世,历经三朝,却自“难得糊涂”。其实他一点都不糊涂,有人总结他有五不糊涂:一是孝敬父母从不糊涂;二是做官心系百姓,不贪不沾,官德不糊涂;三是作品明码标价不糊涂;四是画不卖不赠豪绅、贪官,艺德不糊涂;五是悲情、悲悯不糊涂。
好个“难得糊涂”,其实就是假装糊涂。也正是这四个字,成就了板桥先生“四时不谢之兰,百节长青之竹,万古不变之石,千秋不变之人。”
说到糊涂,让我想起陈元武先生的一段话:“人有时清醒,有时糊涂,而多半时是糊涂的,或者半清醒半糊涂。其实清醒的人活得很累很痛苦,因为恪物事,因为解语趣。超然旷达者寥寥无几。”陈先生还说,苏东坡是有时糊涂有时清醒,一生所做事情,一半是解语,一半是恪物事,相得益彰。王阳明是一直清醒,因而活得很累。那么,我们呢?是像苏东坡?还是像王阳明?抑或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