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 子

2022年11月16日

□迪夫

2010年国庆期间,大亚湾核电基地迎来贺敬之、柯岩、野曼、周良沛四位大诗人,他们是参加完国际诗人笔会受邀从香港到访大亚湾的,和核电基地白鹭文学社的文学爱好者一起,朗诵诗歌,并研讨诗歌。他们皆已高龄,但激情澎湃。朗诵会上,贺老给我们亲切鼓励,柯岩和野曼分别朗诵了自己的作品《周总理,你在哪里?》《枪边的梦》,两位老人很激动,眼噙泪花;周良沛则用英文清唱了一曲《We were young》,浑厚的男低音征服了所有人。更让我感动的是,集体活动后,我作为诗歌爱好者又到他们休息的地方,单独请教诗歌方面的问题。四位泰斗级诗人和我彻夜聊诗至深夜,还记得柯岩因身体原因已先睡了,为了等我,竟和衣躺在床上,我晚上十点钟到达后,四个老人马上聚齐了......那是我终生难忘的一个夜晚!

——题记

四个老人

自己搀扶着自己

朝我们缓缓走来。掌声像花瓣

落了一地。他们坐定,目光里

闪动着火与冰。几只白鹭

把他们的诗稿,放在激动的翅膀上

往历史的深度飞。你看啊

老人和中年人,以及年轻人

一屋子年龄不同的男人和女人

心思都飞了起来,在两个摇篮之间

交出岁月。重新去做一回孩子,甚至

去做更久远的,我们作了尝试。眼前

四个老人,四个泰斗级的诗人,他们

竟轻松自如地成了四个孩子

贺敬之这个名字

曾经让一个少年捧在手上

与有关雷锋的故事一起吟诵。如今

贺敬之就在对面。他眯着眼、抿着嘴笑

听我们学唱。突然他不笑了

眼睛里闪过一道电。我知道

一定是那个渐入佳境的朗诵者,喉头

滚过一阵雷。而且,那个音符

曾经震颤过中国大地。唉,那个时代的诗人,是把火焰的

光,压缩成子弹和文字,在那个

只会用肩头哭泣的年代,做了那个

时代的孩子啊

怎么说野曼这个名字,都有点

浪漫,一听便觉是个从苍茫大地走过来的人

可这一刻,是个瘦削的

文质彬彬,闭着眼睛听我们说戏的人。我猜

野老大概累了。可历史的鼓点,停不了

我们拼命敲!是壮歌一曲

就可劲儿唱!谁也没注意到野曼,他的胸中

正酝酿的风云。话筒交给他

他差一点当成手榴弹。他有火,从眼里

飞出,说是两粒花的种子,我接住了

烫手!原来是两粒子弹。我问野老:您的枪呢?

他狡黠一笑(像个顽童):藏在《华厦诗报》

多年后才弄明白:柯岩是个女人!

就是她,在人潮涌动的广场,奔走呼喊过

一个伟人的名字。你当年的喊,一声一口血!

我们随你一起喊。直至音哑,直至广场上棍棒乱飞

你当时,可曾听到一个童音:“总理已走了

他不会回来了……”?可你不信

今天,我坐在你的跟前。我们都相信:

周恩来从来没有离开。而且,我相信

柯岩,一个女诗人,曾击石获取火种

命石头开花说话,用石块制作短枪

把一个个冰冷的石蛋,放到心口捂热。走近一点看

母亲的柔情,仍然在山岩的表面

刻下呼唤海洋的诗句。从上空往下看

一个忙碌的小姑娘,身边堆满了石子

我对周良沛一点不陌生。我读过

他从国外介绍过来的诗句。他手持一根

拐杖。可走起路来,他几乎是持在手上

像把着一杆长枪。当他坐下

我才发觉一个妙用:周老身体前倾,上身

伏在拐把上。像战士,与枪一起呼吸

对着周老说话,好像先要问问他的拐,因为

那一颗智慧的大脑,完全听命于拐的支点

大地的每一个心跳,仿佛拐在测听。掌声

干扰了他,我们想马上知道:听到什么了?

周老站起来(习惯性前倾):大地传过来的声音

中国还年轻!“我们四个,曾经年轻”。忽然

他用英文唱起“We were young”!拐杖不断

击着地。仿佛在告诉地球另一面的美国人

我们,中国,还年轻!

老实说,我爱好诗

远远早过对女孩子的好奇

贺敬之,这些闪着星光的名字

梦里都曾很遥远呵!这一个夜晚

四个大诗人,等候我前来,聚拢

让我坐沙发,他们坐椅子,听我读我最新的诗

灯光像火,在他们额头飘动。我的额头

已是一个开水壶!四个老人,静静地听

我担心他们听不懂,比如忧郁这两个字。柯岩

仍是火焰般的敏锐!野曼的评语,像针

挑出我的疼痛。良沛老人,伏在拐把上假寐

突然站起来,传给我大地的足音。我恭敬地望着贺老

他不语。转身,到书桌上取来一本书

写下一行字:“为人民歌唱,为劳动而吟,做祖国的孩子!”

四个老人都笑了。笑声里,那一行字突然

变成了:“李一农同志惠正 贺敬之”

我们几个笑了!我额头的汗,赶紧流到了眼里

笑声在午夜灿烂的一团光里,拥抱着

我们,四个老孩子,以及学写诗的几个小孩子